“抓住土龙就好啦!若莎若莎若莎再飞快点!”
此时云藻的身子也在变重,已经开始难以控制身体的平衡了。
又是一阵豁出性命的冲刺,她们终于成功降落在了大蜈蚣的身上,紧抓着它城墙般巨大的鳞片,这才舒了一口气。
“它身上好凉啊,像冰一样。”
云藻细细地抚摸着蜈蚣的鳞片,光滑、坚硬又寒冷。
它的背部硕大无朋,比城池中心的广场还要广阔。
但离得如此近了才发现,它的身体上竟布满细小的伤痕,看不出是抓的还是咬的,有的是已结疤了的,有的则较为新鲜,大红色的肉和暗红色的凝血相伴成双,还裸露在鳞片之间。
“它这是经历了什么?”
若莎皱了皱眉,能让这等庞然大物负伤的,应当不是什么善类。
“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云藻凑得很近,几乎是依偎着若莎,然后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于是若莎抬起胳膊,开始检查自己身上被疾风和冷空气割裂出的处处伤口。从脸、肩膀到胳膊,一个一个血痕清晰可见。
“它到底是什么啊?”
“不知道,它自己也不知道。”
云藻说着伸出手,一阵淡淡的水波光芒闪过,若莎身上的伤口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了。
“那为什么要追它呢?”
“它说有东西想给我看看。”
“什么东西啊?阿嚏——”
若莎边问边打了个寒颤,她吸了吸鼻子,再次紧了紧粗布斗篷。
“咯咯咯——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它好像知道些关于我的事情!”
那大蜈蚣似是没意识到自己的两名乘客,只自顾自地加快速度,在沙、星、月的世界里恣意玩耍。
时而扶摇直上跃入冰极的云层,时而旋转着尽情飙飞,卷起阵阵可怕的沙暴。
但对于若莎和云藻来说最难以接受的,还是它对于突然扎入土里的兴趣了。
“呸呸呸——”
刚经过一轮沙丘洗礼的两人都在吐嘴里的沙子。
若莎和云藻现在已经被沙土染成黄褐色的小怪物了。
“哈哈哈哈——”
她们互相指着大笑。
“谁啊!”
蜈蚣放慢了速度,像是刚发现自己后背上的两人。
奇怪的是,在它身上听它说话,声音便不像在地上时那么震撼了,若莎觉得现在更像是在耳畔低语一样。
——很像是云藻不显形时与自己说话的方式,那是一种如同声音来自自己的心中的奇妙感觉。
“土龙土龙土龙,是我们啦,我们!”
云藻对着鳞片喊道。
“我不是土龙——我不喜欢被骑!”
是很不开心的语气。
紧接着的是一阵强烈而短暂的俯冲。
这失重的感觉差地让若莎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下来。”
大蜈蚣降落在了沙漠里。
“啊呜…对不起,但你之前要给我看什么呢?”
云藻和若莎面面相觑着一跃而下,又回到了柔软的沙丘上。
“我只是觉得——你与我应当——”
大蜈蚣说着,声音渐弱,一阵卷着沙的风遮挡了两人的眼睛。
风沙过后,大蜈蚣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一位像是及冠之年的少年,棕褐色的头发和皮肤、沙漠民族的修长睫毛、白色的头巾、米色的长袍——像是一位来自西域的旅商。
“——是一样的。”
他这才把话说完,声音虽不如之前那般能卷起风暴了,但却也十分低沉动听。
“嚯呀,是什么意思呀?”
云藻歪了歪脑袋,眼珠滴溜乱转。
“你仔细闻一闻我。”
少年指了指他自己。
“喂,你这番话很变态哦。”
若莎眯了眯眼,义正言辞地指出。
“所以说我不喜欢凡人,只会一惊一乍。”
少年对若莎不屑一顾。
“啊——我闻到了,砂岩的炽热味道。”
云藻鼓着鼻子嗅了嗅。
“是的,我也能闻到你散发出的清淡水香。”
少年冲云藻点了点头。
“所以呢所以呢?”
“你和我都在几千年中模糊了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最初的事了吧?比如自己从哪来,最初的名字?”
“是呀是呀。”
云藻点了点头。
“我们是同类。”
少年毅然抛出了结论。
“我可不是土龙啊!”
云藻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都说了,我不是土龙!还要说几遍啊!”
少年瞪了云藻一眼,然后像个兔子一样钻进了一个土洞里,不多时窜了出来,手里抓着一只似蛇非蛇,胳膊大小的造物。
“——这个才是土龙,而且,土龙不是龙!”
“哇哇哇!——那你到底是什么?”
对事物充满好奇的云藻眼中闪着星星似的光。
“哦哦哦,这就是土龙吗?”
方志学者的若莎也走近了,掏出短毛笔和牛皮做封面的本子,迅速做起了笔记和画像。
“哼,我早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了,就像你一样——不过,来看这个。”
少年将土龙扔进土里,带着两人在沙漠中穿行。
没走几步,他一抬手,便扬起一阵猛烈的风,掀开了前方地区散在地上的沙,一座宏伟的石头城市遗迹显露了出来,在月光下被神秘的光晕渲染着。
“嚯呀,这是什么呀?”
云藻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座规模不亚于洛中京都的巨型城池。
如今躺在沙坑中,像一座巨人的棋盘。
高耸的城墙早已沉入细腻的沙,只有城市中最高的塔楼还在傲然耸立,这是一种中原见不到的奇妙建筑风格,数不清细密的云桥栈道连接着数十座塔楼。
城中建筑的房顶虽已掉色,但暗红的漆底仍然依稀可见。
“这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若莎城发生什么了?!”
若莎的面色有些焦急——她一眼就认出了最高的那座长明教高塔,无疑这就是自己童年时生活的城市。
“放心,凡人,你抬头看看。”
少年的语气稀松平常。
若莎听从了他,抬头看,乍一看上去却与前夜未有什么不同。
“哦!来时是满月,现在是小月牙了呀。”
云藻却一下子发现了不同。
“而且……好像还多了点什么,天上有什么东西在飞和发光?”
若莎眯起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
“欢迎来到三七二五年。”
少年摊了摊手,满脸得意。
若莎和云藻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懂他的意思。
“——就是说,我带你们来到了三千年之后。”
少年叹了口气,解释道。
“哦哦哦哦,哦?”
云藻把手 放到嘴边思考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变的?”
若莎盯着三千年后陨落于沙漠之中的故乡,感到奇妙而怪异。
“凡人,你这么问并不准确,但若要顺着你回答,那就是你们骑在我背上的时候,带你们一起穿越到了此间。”
“还能回去吗?”
“随时。”
“竟然有这种力量。”
若莎咽了咽嗓子,难以置信。
“你的同伴和我是同类,她也自当有什么类似的力量吧?没有吗?”
少年指了指云藻。
“她吃得多。”
若莎立刻回答。
“对,我吃得多。”
云藻拍了拍自己胸脯,似乎十分荣耀。
“嗬——”
少年撇了撇嘴。
“但我想了想,如果你有这种能力,直接回到你失去记忆的时间点,不就知道一切了吗?”
若莎思考着说道。
“我回不到那时候,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像是有什么力量刻意把我以前的记忆屏蔽了,还故意把我与之阻隔。”
“你多试几次呢?”
云藻歪了歪脑袋。
“哦,你可不知道我在不同的时空中尝试了有多少次。”
少年挑了挑眉毛,做出了高深的表情。
“有一百次吗?”
云藻学着少年的样子挑了挑眉毛,又夸张地模仿他高深的样子,十分滑稽。
“何止——啧。”
少年突然警觉地用眼睛扫了扫四周。
“怎么啦?”
云藻和若莎都咽了咽嗓子,但今晚已经足够奇妙,她们都坚信自己不会再惊讶了。
“它们来了。”
“谁?”
“你们注意安全就是了。”
少年话音刚落,一阵嗷嗷叫的风沙刮过,少年再次变为了城池般大小的蜈蚣,舞动于空。
有那么一瞬间,但不知道是多长的一瞬间,所有光都消失了。
若莎觉得那一瞬间几乎有永久似的长,像做了一个超越了时间的梦。
梦里一切都是漆黑的,只有星星闪闪的光条疯狂行进,让她找不到任何参照物,无法做出任何判断,这是她经历过的最迷糊的清醒。
突然这道漆黑中被褐色的风沙旋转着撕裂出了一个口子,透过口子看去,是无尽的沙漠,她不知道朝着那口子里透过的月光行进了多久,一年、十年、一万年,竟无从计算。
“呼——”
若莎猛地睁眼,擦了擦头上的汗——自己还身处原本的沙漠,旁边是云藻和巨大的蜈蚣,还有三千年后已经风化在沙漠之下的故乡。
“自己意志坚定些,下次我可不会管你了!”
是那少年的声音,从蜈蚣盘旋的空中传来。
他似是正与什么东西搏斗。
那是无数的黑影,在空中无中生有般地不断出现,凌厉地蹿到大蜈蚣的身上,伸出利爪尖牙,没有丝毫犹豫。
每一个都是人类的大小,这本对于大蜈蚣来讲微不足道,但成千上万的数量使其构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蜈蚣则在空中扇动身躯,制造着猛烈的旋风和沙暴,将这些黑影甩到空中。
那些黑影一旦离开了蜈蚣的身体,便会瞬间化为灰烬。
有几个黑影开始朝着云藻和若莎袭来。
“若莎若莎若莎你快跑,你刚刚就被一个黑影跳到身上了,然后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了,吓死我啦!眼睛都变成全白了!”
云藻抓起若莎的手,朝着空旷处奔跑。
后面几只浮在空中的,变幻着形态的黑影紧追不舍。
“这是什么啊?!”
若莎抓起行囊里的东西朝后掷去——罗盘、牛角壶、地图卷……
但无论哪个,只要碰到黑影,就如同被吞噬一般消失了,彷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彻骨的恐惧弥漫在两人的心中,和脸上。
忽然一阵烈风打在了二人的后背上——是大蜈蚣过来了,用鳞片的尖角轻松刺穿了那几个追在后面的黑影。
“那力量又来阻止我了——但我会继续寻找自己的记忆,也会在别的时空寻找那个已经知晓了一切的你的。再见。”
这是若莎和云藻脑中嗡嗡回响着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多少钱?便宜点便宜点。”、“大人赏口饭吃吧,三天没吃饭了。”、“客官里面请,咱们今日招牌菜是……”
——若莎听到了市集吵闹喧杂的声音。
她睁开眼——好晃。
是日照猛烈的上午,自己正站在客栈的门口,眼前是车水马龙,身旁是也抬头看向自己的云藻。
两人四目相对。
若莎摸了摸腰间的弩机,又从行囊里掏出罗盘看了看,盯着阳光叹息了一声。
“我们这回就不去看骆驼了吧?”
若莎说。
“是呀,不去了。”
云藻也一副受了很大冲击的样子。
“——你说咱们如果现在去沙漠,还会遇到土龙哥哥吗?”
“那应该不会了吧。”
若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得出这个结论。
“那咱们以后还能遇到他吗?”
“你应该能吧,我嘛,便不一定了。”
若莎想了想自己短暂的寿命,又想了想对方做什么都以几千年为跨度的气魄,微微摇了摇头。
“——那,继续上路吧?”
若莎继续说,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次多带点水呗。”
云藻笑了笑。
“别废话!”
于是,黄沙滚滚下,两名穿着沙漠旅者装束的少女,继续踏上了寻找不死药的旅程。